洛情紅裳

回到廚房，葉辰竟是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廚房內站著的是一個身形黑瘦的老漢，六十多歲頭發花白，腰也彎著直不起來，背上就像是背了一個羅鍋，眼皮聳拉著看起來很沒有精神，無精打采。

這人就是負責打掃劍神宮的雜役老奴，葉水。

“阿水，這么晚你怎么還在這里？”葉辰問。

葉辰疑惑滿滿，按理說雜役老奴入夜之后都會下去劍閣，怎么會這么晚了還出現在這里？

雜役老奴顯然也沒想到少宮主會突然出現，驚慌地趕緊欠下身行禮：“回少宮主，老奴夜里肚子餓了，來找點吃的。”

“哦，是嗎？”葉辰將信將疑，他總感覺雜役老奴的眼神很低迷，難不成是自己打擾了他的雅興？

想到這，葉辰仔細地打量起雜役老奴，只見他那張黝黑老臉憋著氣似的漲紅，明明看起來沒有精神萎靡不振，眼神低迷，卻呼吸特別急促，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他什么事情所導致。

雜役老奴葉水自小就生活在劍閣，因為天賦欠佳上了年紀之后，就留在閣內做雜事，從未傳出過什么壞名聲，應該不會是干了什么壞事。

這時，葉辰忽然看見雜役老奴欠著身子瑟瑟發抖，不禁問道：“阿水，你身子抖什么？”

話音未落，雜役老奴額頭上的汗珠如雨而下，慌慌張張的樣子讓葉辰更加疑惑了，正當葉辰準備質問時，只聽雜役老奴口齒不清，顫顫巍巍地道：“回……回少宮主，老奴見鍋里有雞湯想盛一碗，少宮主突然來……”

“我當什么事呢。”葉辰恍然，打斷了雜役老奴，感情他是餓了想吃鍋里燉的雞湯被自己發現了嚇得，不由笑著數落道：“至于么，餓了就吃唄，我做的東西又不是不能吃。”

說著，葉辰拿起碗給雜役老奴盛了一碗，“來，趁熱吃。”

“謝少宮主。”雜役老奴抹了把冷汗，接過雞湯。

“行了，吃完趕緊回去休息吧，天色漸晚了。”

葉辰說了句，給公主盛好雞湯，轉身離去。

望著離去的身影，雜役老奴如臨大赦般長吁了一口氣，感受著下身的脹痛，目光復雜……

猶豫片刻，最終雜役老奴放下碗筷離去，只是那前往的方向好像不是去劍閣的路？

……

夜深人靜，葉辰拎著餐盒，走回自己婚房的院子。

剛接近十米左右，葉辰眉頭一皺，竟然發現，又有另一個人在婚房里！？

而且，此人的修為絕對不低于天玄境，要么就是擁有強大的隱匿技巧，否則不可能瞞過劍神宮下無雙劍閣的守衛而夜潛劍神宮！

莫非……這公主的溫柔賢淑，是假的？新婚夜偷人呢！？

葉辰怎么想都覺得不太可能，傳遍天下的不止長公主盛世美顏還有她那溫柔善良的習性，猶豫了下，葉辰悄然接近到院墻后面，隔墻仔細聽起里面的對話……

“師妹，你真不走嗎？”

里面傳出一男子磁性嗓音。

“師兄，我嫁入無雙劍閣，全玄天大陸的人都知道，我又要去哪？”蘇顏雪無奈道。

師兄師妹？

葉辰在外面撇嘴，心里嘀咕，這長公主不是足不出戶，從小在宮中嗎？哪來拜師？

還有個修為這么高的師哥？那她師傅是誰？

“那葉辰是個廢物活不過幾年，全玄天誰人不知？讓你做她妻子，簡直是侮辱你！萬一他哪天起了邪念，對你動手動腳，傷到了你，那就來不及了！”男子著急道。

“師兄，葉辰不是壞人，雖然之前我也有些擔憂……但今日我仔細觀察后，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有些好奇……”

“好像他對我，是真心的喜歡，不是純粹礙于圣意難違。”蘇顏雪猜測道。

“顏雪！你才第一次見他，他是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不成！？人人都知道他是廢物，是個短命鬼，你到底在替他爭些什么！？”男子沉聲，“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進火坑，既然離開劍閣不成……那我就讓那小子徹底消失！”

院墻外的葉辰一挑眉，心里暗忖，這王八犢子，老子不去把你腦袋一拳頭打爆就不錯了，你還敢來殺老子！？

“不行！師兄！千萬不要再做那種傷天害理之事了！”蘇顏雪卻是急忙勸道，“葉辰是無辜的，他跟我一樣，都是為了利益，皇室和無雙劍閣聯姻的犧牲品罷了……而且，我和他一樣時陽壽無幾，這剩下的日子，只要能完成心愿，其他都不重要了。”

“師妹知道，師兄是疼愛我，但如果師兄真的想讓我高興，就不要做這些傻事……殺死葉辰，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只可能讓你暴露，一旦讓皇室知道你我關系，這十幾年來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師妹……你……”男子似乎不知道怎么說下去，聲音了帶著一抹難掩的悲痛，“你放心，就算天陰絕脈，我和師傅，一定會想辦法在兩年內幫你治愈的！”

蘇顏雪嘆道：“師兄，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開了，就當師妹求你，我們大局為重，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不滾葉辰是不是廢物……若他真心待我，我也想真心待他，哪怕此生無法為人母，至少也能為人妻……”

“或許我跟他相處時間不會長，但我走了以后，這世上能有個人一直想著我，也極好的。”蘇顏雪回想到葉辰看自己深情的眼神，柔柔地道。

“師妹，別說了，我暫時饒他一命，但只要讓我發現，他對你圖謀不軌，誰也別想阻止我殺死他！你也知道，師兄殺人的手段……”

不等蘇顏雪說什么，男子已經快速閃出房門，一個黑影風一般竄入空中，迅速遠離。

葉辰猶豫了下，也沒追上去，等了一會兒，才拎著小菜走到房門口，敲了敲門。

“公主，休息了嗎？”葉辰假裝啥也沒聽到，問了句。

房間里的蘇顏雪略微驚疑了下，眼神閃爍，深呼吸一口氣，道：“還未歇息，夫君有事嗎？”

葉辰推門進去，淡淡笑著說：“我想你今天一天，好像也沒時間吃東西，會不會餓了，所以去廚房給你帶了點吃食過來。大晚上也沒山珍海味，一些日常小菜不要嫌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說著，葉辰將餐盒一一放到桌子上。

蘇顏雪呆愣愣看著飯菜，又望了望男人，心中一陣溫暖，柔聲說道：“謝謝夫君……竟還這般心細，會想到妾身餓不餓……”

葉辰心說，自己可沒想這么多，只是你偷吃水果被發現了。

“小事情，有什么好謝的，那你先慢慢吃著，我不打擾你了。”

葉辰打算放下東西就走。至于那什么師兄，師傅，大局為重，到底什么鬼，他也懶得多去探究。

畢竟，自己娶了公主又不能碰，更何況，這公主顯然是有“大計”在進行，打算在生命最后的時間里，做些什么。恐怕就算自己這個駙馬爺離開了，她也只會覺得輕松一些，不需要防著自己，掩飾一些東西。

帶著這樣的念頭，葉辰轉身就要離開。

可蘇顏雪確是叫住了他：“夫君，你不坐下一起吃些？聽下人說，你今日喝了許多酒，也沒吃什么吧？”

“呃……”葉辰回頭，看著蘇顏雪頗為期待的眼神，心頭又軟了下來。

新婚夜，讓新娘子一個人，孤單單坐在房間里吃飯，是有點慘兮兮的味道。

“好吧，那一起吃點”，葉辰也不多廢話，拉過凳子坐了下來。

蘇顏雪雖然餓了，但畢竟受到皇家教育，吃東西都是小口小口，舉止優雅的很。

葉辰看著細嚼慢咽的她，那清新脫俗的容顏無時無刻不在誘惑……不，凈化著自己的心靈。

“夫君……為何一直盯著妾身？”

蘇顏雪注意到，葉辰用一種很深情的眼神看著自己，臉頰發熱，心里有一絲異樣，都不好意思張口吃東西了。

葉辰回過神來，隨口笑著搖搖頭，“哦，沒事，公主這么美，我看傻了眼，也很正常嘛”。

“夫君夸人，可真是直接呢……”蘇顏雪抿嘴笑了笑，但隨即微微嘆氣，就繼續吃了。

葉辰則是有些納悶，嘆氣干嘛？女人不都喜歡被贊美外貌嗎，于是問：“怎么，我夸你美，你不高興嗎？”

蘇顏雪筷子頓了頓，嫣然道：“自然沒有不高興，只是……在玄天大陸之中，對一個女子而言，生得再美，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若是可以，妾身寧可用這副皮囊，去換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外貌平庸丑陋也無妨。哪怕不是公主，只是一個府中尋常丫鬟，也比這短命又柔弱的身子，要來得好。”

這一次，換葉辰愣住了，這番話語，聽起來很平靜，但其中飽含的辛酸苦澀，恐怕不是常人所能體會……

如果你從小懂事起，身邊人就告訴你，你娘是因為生你而死，你自己是個廢人，而且可能隨時會死，再長也活不過二十歲，你又會如何作想？

對眼前的蘇顏雪而言，她能堅持到現在，能露出笑容，其實已經非常了不起……

“夫君……是在為妾身，感到難過嗎？”蘇顏雪看到葉辰的憐愛眼神，不由笑吟吟地問。

“難道我該高興么？”葉辰苦笑。

“夫君真是心善呢，其實不必如此，人各有命，不可強求”，蘇顏雪道。

葉辰也沒胃口吃了，“宮里的日子，不好過吧……”

蘇顏雪也放下碗筷，道：“其實，也沒有特別難熬，因為妾身對其他皇子公主，都沒什么威脅，所以也不會招惹到誰。

雖然冷清了些，但在天雪殿里自己找些事情做做，時間也就過去了。

而且，仔細想想，若非生在皇家，有太醫照料，各種珍貴藥材調理，妾身也活不到今日。

有得必有失，妾身早就想開了，所以夫君也不用替我過多難過……”

葉辰點頭，“你倒是挺會開導自己的，那你平時在宮里，都一個人嗎？都做些什么？”

“平日里，妾身喜歡看詩詞歌賦，文集書稿嗎，另外就是打坐修煉。”蘇顏雪說著，又頗為期待地問：“夫君，不知你現在修為幾何？妾身沒什么天賦，修煉這么久才天玄境……”

葉辰心說，就你這還天賦差？還才天玄境？我才不告訴你我修為呢，但看到蘇顏雪水汪汪大眼睛里，那一抹殷切期待，又有點抗拒不了。

想了想，葉辰說了句：“我啊，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著，葉辰站起身走向婚房中央。

蘇顏雪目露神采，趕緊跟了過去，像個充滿求知欲的乖寶寶，雙手放在身前，站在葉辰旁邊側身看著。

葉辰走到廣闊點的地方，看到公主期待的看著自己，老臉一紅，只好咳嗽掩飾了下，道：“那什么，我修為不高，你別看不起我啊……”

蘇顏雪覺得有趣，綻放出甜美的笑容，“夫君可真是有趣，誰不知道你是劍神之子啊，修為怎么可能會不高呢。”

說完，一身華貴紅裳婚裙的蘇顏雪，搬來凳子坐在桌前，葇夷托著下巴，翹首望著男人。

葉辰心里嘀咕：都說“紅袖添香”，估計就是公主這樣的感覺吧？

微微一思量后，葉辰將自己那比公主低了兩個大階段的靈玄境修為玄氣放了出來，眼角余光緊緊盯著公主，打算等公主取笑自己時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當察覺到葉辰只有靈玄境的修為后，蘇顏雪“撲呲”一聲笑了出來，一雙水眸里已經滿是小星星，那是一種特殊的喜極而泣的淚水……

“呵呵……沒想到夫君才靈玄境修為呢。”蘇顏雪回首，一雙柳眉彎成月牙，“妾身的修為比夫君還要高呢，屆時入了冰云仙宮的秘境，妾身要好好保護夫君！”

“……”

葉辰一陣尷尬，自己作為女人的丈夫，修為低了兩個大階段也就算了，還被女人這般輕笑……

歡笑過后，蘇顏雪似乎身體確實不太好，美麗玉顏上難掩倦色。

葉辰見縫插針地訕笑道：“公主，你好休息了，我不打擾你了。”

“嗯……今晚妾身很開心，夫君慢走……”蘇顏雪也撐不住了，掩著小嘴打了個哈欠，眼睛紅紅的，起身托著紅裳婚裙送葉辰出去。

來到門口，葉辰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好奇問道：“對了，公主，你在宮中的時候沒有婢女嗎？怎么沒把婢女帶出來？現在豈不是沒人伺候你了？”

蘇顏雪則是誤會了男人的意思，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道：“夫君是想問，為何沒有陪嫁的‘通房丫鬟’吧？”

“哈？”葉辰先是愣了下，但隨即心頭一陣蕩漾，這“通房丫鬟”四個字，好像有點味道……這可是正經可以和男女主子一起睡的女眷啊！

蘇顏雪以為男人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微笑道：“本來這件事，就是要對夫君講清楚的，既然夫君問起，那今天就說明白吧……”

葉辰想阻攔，他壓根不是這個意思，但公主已經自顧自講了起來。

“原本，公主出嫁，是有宮中婢女會一同跟著進到侯府，作為通房丫鬟。但是……妾身出嫁前，主動向父皇提出請求，不要陪嫁婢女過來”，蘇顏雪道。

葉辰忙擺擺手，覺得這很正常，“沒事沒事，我不介意……”

“夫君不要以為，是妾身自私，實則是妾身替夫君考慮……”蘇顏雪忙認真說道。

“什么意思？”葉辰有點糊涂。

蘇顏雪頗為哀憐地低頭，道：“夫君也知道，妾身的體質，無法為你傳宗接代，也無法伴君長久。既然駙馬不能納妾，那通房丫鬟，就是唯一可能給夫君傳宗接代的女眷。”

“妾身是想，讓夫君自己選擇喜歡的女子，到時候妾身以收丫鬟的名義，將她帶入府中。若丫鬟能生下一男半女，或許爭取一下，還能順利納為妾室……”

“夫君放心，雖然說是收丫鬟，但只要夫君喜歡的女子，帶回府中，妾身一定會以姐妹之禮相待。畢竟，妾身總共只有兩年時間，也不想與誰爭什么……走了以后，還是希望夫君能有真心喜歡的女子作伴，而不是一個未必喜歡的宮女。”

葉辰目瞪口呆地站在房門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正房妻子，堂堂長公主，主動幫他想辦法納妾！？

原本是男人感到喜悅的事情，可此時聽著，葉辰只感受到了難過，悲傷，心疼……

他已經不想解釋什么，因為他知道，蘇顏雪壓根不在乎，他是否真想納妾。

女人想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能夠令她不會被人遺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