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別傳

到家時，母親正在張羅晚飯，李云便回到房間。剛進房間，李云感覺到了口袋里手機的震動。打開一看，竟然又是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小弟弟，你好冷酷哦……上了人家就不管了嚒？姐姐又沒要你的錢。”

李云看著短信，想起了自己可能存在的那個姐姐。而短信中的“姐姐”兩字，則無意間觸碰到了這個心事。一時間竟然猶豫不決起來。

此時傳來母親的聲音。“小云，吃飯了。”

李云收了手機，坐到了飯桌上。或者因為得到了兒子的諒解，母親的心情也很愉快，連給李云夾菜都是笑咪咪的。這一笑不打緊，李云見到母親笑顏如花的表情，身體就起了反應，為了掩飾，李云只能匆匆刨了幾口飯菜。然后就說吃飽了，趕緊又跑回了房間。

這一來，倒弄的母親很是失落，她一方面懷疑李云是否依舊對她存有芥蒂，另一方面則又懷疑是否是因為今天的飯菜不和李云的口味。就在母親有些木然的坐在餐桌邊自艾自憐的時候，家里的座機電話響了起來。母親一接，立刻來到了李云房間門口。一邊敲門，一邊急切的通知李云。

“小云，趕緊換衣服啊……你爺爺出事了，我們趕快去醫院。”

李云此時剛剛拿一起書，想要清洗一下自己的混亂念頭。聽到母親招呼，趕緊套了外衣，同母親一道趕往醫院。

醫院里，祖母哭的泣不成聲，事先趕到的姑姑只是在一旁不斷的安慰，此時的姑姑根本就無視李云，只是陪伴著祖母，此外，一些親戚也都聚集到了醫院。其中很多李云并不熟悉。

沒過多久，醫生走出了急救室，重復著幾乎千篇一律的那句話：“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從親屬間以及醫護人員之間的交談，李云也知道了祖父的病因，“腦溢血”。

在確認祖父已經去世后，祖母當場昏厥了過去。父親得到消息正在趕回，如此一來，母親和姑姑便成了現場的主事人。

姑、嫂兩人匆匆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姑姑先和幾個女性親屬把祖母先送回家休養。而母親則和李云留在醫院處理祖父去世后的一系列醫療手續同時聯系殯儀館。

姑姑把李云拉到了一邊，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叮囑李云：“你爸還沒回來，你媽一個人在這里操持，其他親戚雖然也會幫忙，可你要知道，你爸不在的話，你就是長孫為大了。凡事要主動一些了。”

姑姑帶著祖母離去后，殯儀館的的靈車趕到了。按照當地風俗，死者的直系親屬需要有人直接跟隨靈車同行，李云作為長孫，便主動承擔起了這個責任，此外因為李云年齡幼小，李云一位并不太熟悉的堂叔父也一同隨行，而母親和其他的親屬則分坐其他車輛前往。

一路上，李云只是看著祖父的遺體，一言不發，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不過李云并沒有任何害怕和畏懼的心理。畢竟是自己至親的祖父，李云更多感受到的是傷感。不自覺的眼角也濕潤了起來，李云同祖父并不如何親密，過去李云不理解為什么同住在一座城市，父母卻甚少帶著李云前往祖父母家中走動。下午從姑姑那里聽來的往事，使得李云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關節。

雖然接觸不多，但祖父在李云的心中卻留下了典型的“封建家長”印象。專制、強硬。記憶中，父親已經是成年人了，但祖父一聲“跪下”，父親也需要立刻照做。或者正因為這個原因，父母親都不愿意讓李云過多接觸祖父。而涉及整個家族的大小事務，但凡祖父做了決定，其他人便只能順從，唯一的反抗者或者只有姑姑了，也因此，姑姑也就一直游離于家族之外，唯一親近的就是自己家了。

同行的堂叔一邊不時安慰著李云，一邊小聲的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聊著天。

這位堂叔因為住所離醫院較近，比李云母子更早的趕到醫院。因此也就比李云母子更多的了解一些祖父突然發病的因由。在他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交談中李云得知，祖父是標準的突然死亡，發病前都還和祖母在公園散步，幾乎是毫無征兆的就倒了下來。祖父之前并無與腦溢血有關的任何病史，連醫院的醫生都覺的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

殯儀館位于城市西北的一座小山上。山上風大，入夜后便能感覺到寒冷。

布置好靈堂后，母親便忙著接待得到消息而陸續到達的親友。李云則換了孝服，跪坐在靈堂正中焚燒紙錢。

沒過多久，姑姑安頓好了祖母，也來到殯儀館，再次見到祖父的遺體，姑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到傷心處直接昏倒了。

母親此時根本抽不開身，只能請幾個親屬和李云一起把姑姑扶到了靈堂的角落，幾個親屬完了便立刻離去協助母親招呼吊唁來賓。祖父生前地位不低，在本地故舊甚多，因此隨著時間流逝，吊唁者愈眾。母親一個人顯然是應付不過來的。

姑姑躺在李云的壞中，好一陣才緩過氣來。

李云用手擦拭了一下姑姑臉上的淚痕，輕聲安慰著。“姑姑，別太傷心了……”

“那是我爸……我能不哭嗎……我過去恨他，討厭他……可他真的走了……我……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啊……”姑姑抽泣著，說著說著，又一次痛哭起來。

李云只能摟著姑姑的肩膀，不自覺的滴著眼淚。

靈堂上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到靈堂的一角。只有母親，在不經意見到李云姑侄在一起哭泣的情形后，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疑惑。

凌晨，父親終于趕到了殯儀館，祖父生前所在部門的工作人員也隨即到達。

父親趕到后，并沒有過多的同母親和李云交流，而是立刻同祖父生前所在部門的工作人員協調了起來。由于祖父在本地也算高級干部了，因此其生前所在單位隨即成立了“治喪委員會”全面接手了祖父去世的善后工作。

李云母子，以及姑姑在父親的建議下返回家中暫時休息。

利用姑姑去停車場開車的機會，李云跑到殯儀館的衛生間方便。不想剛推開門，就見到一個人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朝外走。兩人一見，都是大吃一驚。

“李云小友……你怎么在這？”

“平山道長……你在這里做什么？”

說完，兩人對視……啞然失笑。

“貧道來此，自然是做法事了。”平山道士說明了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我爺爺去世了……”李云也解釋自己在這里的理由。

聽著李云的解釋，平山道士點了點頭，不過看了看李云的臉，便隨即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李云注意到了平山的表情，想起這個道士頗有些道行，便忍不住詢問了起來。

“道長怎么了？莫非我氣色不對？”

平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仔細端詳了一下李云，反問道：“令祖父剛剛去世？”

“嗯，昨天傍晚……”李云覺得這沒什么好隱瞞的，隨即老實的回答了。

平山低下頭，思索了一陣后說道：“李云小友，恕我直言……你現在的面相確實不佳！如果我推斷不錯的話，令祖父之后……你的至親家人當中最近一段時間恐怕還會有人離世！”

李云大吃一驚！便向平山道士仔細詢問。

不想平山搖了搖頭：“這只是貧道的推測而已。貧道自己也不知道準與不準了！但若之后確如貧道所言……李云小友再來祥云觀找我。如何？”

李云聽了平山道士的話，心里惴惴不安，方便過后和母親和姑姑在停車場匯合離開了殯儀館。

次日，母親向學校請了假，之后的幾天李云和家人便是忙著操持祖父的喪事。

這期間，二姨媽時常都陪在父親身邊，李云經常能看到父親和二姨媽在一起單獨談論事情的樣子。不過兩人似乎對什么事情分歧頗大，多次爭執了起來。好幾次都見到二姨媽哭泣著跑離父親，而父親也是一臉的傷感。

到祖父下葬當天，祖母又因為傷心過度，當場昏厥，送到醫院后不久，便也撒手西去了。

平山道士的推測竟然再一次應驗了。

李云又一次作為長孫乘坐著祖母的靈車前往殯儀館。

傷心祖母離世之余，李云考慮著等祖母的喪事完畢后，自己必須要去祥云觀一趟了。

時隔不久再次來到殯儀館，李云也熟悉了喪事的流程，因此能夠協助父母親同殯儀館協調各項事務了。

這期間，李云又見到二姨媽拉著父親到一邊密談。

這一次似乎父親同意了二姨媽的要求，二姨媽帶著喜憂參半的神情匆匆離開了殯儀館。

李云也沒過多的關注，只是忙著處理手中的活路，一會便感覺到隨身手機收到短信的震動，打開一看，竟然又是那個時斷時續騷擾自己的女人號碼。

那個女人再得到了李云的號碼后，幾乎天天都會發送一些挑逗的短信。李云除了第一次回了一個“滾蛋”之后，便不再理睬了。而那個女人似乎對李云很感興趣，李云不回復，她就天天發，李云曾想過直接把這個號碼拖進黑名單。但這段時間，李云天天忙于喪事，心情頗為壓抑，偶爾看看女人的挑逗短信居然能稍微緩解一下心情，也因此，李云也就沒有拉黑對方。

不過今天陌生女人發來的短信讓李云看了有些莫名其妙。

“小弟弟，姐姐好想你哦……不過今天姐姐約不了你了！姐姐要奔喪！”

看完短信，李云不理解，不過也沒多想什么，祖母的喪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只是在二姨媽走后，父親就把母親拉到了一邊，似乎解釋著什么，母親一開始沒什么，但隨著時間流逝，母親的臉色愈發難看了，很快就和父親爭執了起來。

而原本在一邊忙里忙外的姑姑見到了這種情況，也走了過去。

李云不知道他們談話內容，想到姑姑也在，即使父母不說，想必姑姑也會偷偷告訴自己的，便專心忙于自己的工作。

過了一會，李云突然見到母親哭泣著跑出了靈堂，父親急忙追了出去。而姑姑則快步走到了自己的身邊使了一個眼色，李云便乖乖的跟著姑姑到了僻靜的角落。

“姑姑，怎么回事？我媽剛才好像哭著跑出去了？”李云小聲追問著。

姑姑稍微俯下了身子，把嘴湊到了李云的耳朵邊：“今天你姐姐要來了。”

李云大吃一驚。自從從姑姑這里得知自己可能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后，李云便一直對這個事情很上心。也曾經試圖旁敲側擊的從父母以及其他親戚那里獲得一些消息。結果當然是徒勞的！父親、母親自然是有意隱瞞，而其他的親戚或者就是真的一無所知。因此幾天下來，李云的心也漸漸淡了。此時姑姑突然提起，李云自然是驚訝不已了。

“那前幾天二姨媽找爸爸就是為了這個事？”李云問道。

“嗯，你猜的沒錯！我之前也只是懷疑，結果你爺爺去世第二天你爸就告訴我了。你姐姐就是你表舅家的那個女兒了。哦，對了，你都還不知道名字吧……現在是跟你表舅姓，叫吳霞。今天來了，估計不久就會改姓李了……李霞，李云。哼哼……你爸這名字取的，顯然早有準備了。”姑姑語氣中帶著輕蔑，不過看的出，姑姑對父親的安排還是非常佩服的。

“這究竟怎么回事啊？”李云聽著云里霧里的。

姑姑看了看周圍，小聲的說道：“我就撿重點的說吧。你二姨媽生你姐姐前，你表舅剛好碰到了一次車禍，從此就生不了孩子了，這些你應該明白的。后來你二姨媽和你爸的婚事黃了，你二姨媽不知道怎么該怎么辦，你表舅和表舅媽就主動把你姐姐抱走了。對外面就說是自己的女兒，而且還想辦法弄了出生證明，當時我去查都被糊弄過去了。不過這事，你爸和你二姨媽都清楚的很。只是瞞著其他人而已。其實主要就是瞞著你媽和你爺爺、奶奶了。你媽應該多少知道一點，但一直裝不知道而已。畢竟她覺得她搶了姐姐的男人，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你爺爺去世了，你二姨媽就想讓你姐姐回來，參加你爺爺的葬禮。我覺得你應該可以理解你二姨媽的心情吧？”

李云連連點頭。“當然理解了。不管她和爸爸結沒結婚，我姐姐也總是李家的女兒，是爺爺的孫女，爺爺去世了，孫女總該來燒個紙錢拜祭一下的。”

“嗯，你能這么想就好。雖然你爺爺活生生拆散了她們，但血緣關系在哪里管著呢。不過你爸當時沒同意，說是你爺爺剛剛去世，總要顧忌一下你奶奶的想法。突然憑空多出一個孫女，怕刺激到你奶奶。你爸孝順，考慮事情比其他人要周全一些，所以當時我也同意了你爸的意見。”姑姑見李云能夠坦然接受，也有些欣慰。

“現在你奶奶也走了，要還不讓這個孫女來盡孝道，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了。所以剛才你媽雖然反對，但我支持你爸的意見。”

“我媽為什么反對？”李云楞了。

姑姑有些奇怪：“我以為你讀了那么多書，多少該明白點的。老實說，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李云苦著臉：“真不明白！”

姑姑盯著李云看了一會。

“你呀，有的時候真不知道你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你姐姐不回李家，你就是李家的獨苗。將來家產什么的，都是你李云一個人的。現在多個姐姐，你李云就別想獨占了。你媽是替你爭呢！所以你媽反對，也在你爸爸和我的意料之中。”

“家產？”李云差點沒暈倒，他真的從來也沒考慮過這些問題。“那得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媽現在就惦記上了？”李云苦笑著。

“不怪你媽，做母親的凡事都是替孩子著想的，這點你得體諒你媽媽。”姑姑解釋著“而且……”

“而且什么？”李云見到姑姑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惱火了。

姑姑一見李云急了，連忙接著說：“這次沒準你還多個妹妹出來。”

“什么？”李云徹底崩潰了，才出來個姐姐，這里又來個妹妹。

“就是你表妹孔曉溪！姑姑一直懷疑她恐怕也是你爸的種。你爺爺死后，你二姨媽就開口要和你二姨夫離婚了，而且堅決要爭曉溪的撫養權。這時機也太巧了……擺明了就是過河拆橋。你爺爺一死，擋在你二姨媽和你爸之間的障礙徹底消失了！你二姨媽也就無所顧忌了。”姑姑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

“怎么，姑姑，你知道我爸和二姨媽一直都在來往的事？”李云呆住了，李云從來也沒有將自己在父親辦公室內見到的一幕告訴過姑姑。

“我一直都知道的啊！有什么奇怪的……你爸一直都和你二姨媽有一腿的，這說明你爸情深意重不忘舊情，要不是因為這樣，姑姑我就會嫌棄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了，怎么還會喜歡他……唔！”姑姑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話似乎并不適合在李云這個小情人面前說起。

李云果然有些不高興了，酸溜溜的說道：“姑姑你也是情深意重不忘舊情的人，所以到現在都放不下我爸是吧？”

姑姑趕緊哄了哄李云：“別胡說，姑姑現在是你的人了，你自己知道這點就好。而且這地方不適合說這些，趕緊忙正事去吧。”說完了。轉身望了望祖母的遺體，臉上滿是后悔的表情，趕緊雙手合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媽媽莫怪……女兒真是無心的。”念到傷感處，竟然又落淚了。

而李云也意識到在祖母的遺體面前說這些話實在是極大的不敬，趕緊到祖母靈前上香為祖母祈福以平息自己良心的不安。

一段交談不過是這場喪禮上的片段而已。隨著吊唁親友的不斷到來，李云和姑姑那里還有時間去考慮兩人之間無法對外人所道的情感。

李云和姑姑忙碌著，而那邊父親似乎也終于做通了母親的思想工作。兩人回到靈堂之后，姑侄兩個也才稍微能夠松一口氣。